阿凯不自觉紧握方向盘,指节泛白。“……承羽会好好照顾她,他对小颖很好。”
小岛田点点头,“我这两天才见到你说的那位,跟他不熟,但以前我经常听丽环提起这个名字,丽环说他是难得一见的好人。既然丽环这么说,那大概是靠得住的,不过,辰凯先生应该也看出来了吧?”
“嗯?”
“那个人对小颖小姐很好,是因为喜欢她,不是吗?”小岛田唇边带着隐秘的微笑。
阿凯没有回答,窗外夹带潮湿草味的凛冽寒风沁入心脾,使他的心脏阵阵紧缩,连呼吸都痛。
原本熟睡的猫不知何时醒来了,温顺地坐在他怀里,前足轻轻踩踏着他的大腿,像在安慰他一样。
旧地重游,兰桃坑一扫之前的阴郁景象,变得相当热闹,到处熙熙攘攘、人来人往。
小岛田看向右侧坟山上那数十名忙着修缮坟茔、盖土地公庙的工人,脸上不禁露出讶异的表情。
“阴气这么重的地方,且几天前才出过人命,这些人在这里不会有危险吗?”
阿凯示意他看看左侧。
只见山坡上不知何时已搭盖了数座宏伟华丽的醮坛,十来位手执法器的道士正在祈禳修法,醮坛旁供品堆积如山。
“要真有状况,这些法师也不是塑料做的。”阿凯不以为意地说。
经过坟山小径时,那些工人和道士们纷纷停下手边的工作,向阿凯挥手致意,显见态度恭敬。
“这些人都是你请来的?”小岛田更惊讶了。“这般规模盛大的法会……为什么啊?”
“一言难尽。”阿凯不想多说,快步前往当日黄可馨三人陈尸的地点。
他看着被黄色封锁线围住的那几棵桃花心木,想起俊毅告诉他的事──
“……人类的尸体,从死亡那刻开始,肛温一个小时下降一度。我们警方接获你的通知,赶到命案现场的时候,那三具遗体的体温还有三十多度,可见刚断气不久,当时凶手极有可能还在附近……”
当时他只看到快速逃离的山魈,但他不认为山魈就是杀人凶手。
“……如果是死后才受的伤,伤口并不会大量出血,从那三个人舌根渗血下滴的情况分析,应该是死前不久惨遭外力活生生扯断舌头,才因颈部压迫,窒息身亡。”俊毅如是说。
先剜眼,接着拉断舌头,再吊死……
究竟是谁,如此怨恨黄可馨三人──或者该说是──如此怨恨人类?这样充满恶意的残酷虐杀,简直就像在对人们示威。
他认为,只知吃人的山魈做不出这种事,也没必要这样做,除非是如同法船上的冤魂一样,受到西北防空壕的怨灵之力浸染影响,导致心性魔化。
他在坐禁的时候,曾感应到不祥之兆,眼见防空壕怨力逐渐扩散笼罩整个村子,他有预感,这场酝酿已久的腥风血雨即将降临,而那三名少女的死亡,不过是个开端……
阿凯陷入沉思,毫不客气占据着他右肩的猫突然轻拍了他几下,转头一看,日前遇到的那位土地神正满脸笑意地站在不远处看他。
苍颜白发的土地神依旧衣衫褴褛,但气色明显好多了,一副神逢喜事精神爽的样子。
“这……这就是汉江民俗信仰中大名鼎鼎的社公大人吗?”小岛田万分惊奇地睁大眼睛。“想不到能亲眼看到,真是太神奇了!”
“异邦小伙子能看见我,修为还行啊。”土地神有些诧异地的看了小岛田和阿凯肩膀上的猫一眼,拄着拐杖朝他们走近。“承蒙李家大少爷一诺千金,不但为先人修坟建醮,还额外增建土地庙,小神特来道谢。”
“没什么。”阿凯淡淡地说。
“但是新盖的土地庙规模太大了,区区小神担当不起,还请改建格局较小的土地祠就好。”土地神略显惶恐地要求道。
“你想盖成什么样式,自己去托梦给负责坟山工程的承包商,悉听尊便。”
“如此,就多谢了。”
“不用客气,我正有事要请教你。”
“是关于那三个小姑娘遇害的事吧?”土地神面露不忍之色。
“你长年居此,应该知道些什么。”阿凯问道:“那天我在这里看到一只山魈,是它干的好事吗?”
土地神摇摇头,“我知道你说的那只山魈。因岁久年深,那只山魈已逐渐通灵,不轻易伤人,我想它顶多只是把掉落的眼睛跟舌头捡去吃而已。”
“……把眼睛跟舌头捡去吃?”脑海中不自禁浮现出那个血腥的画面,小岛田顿时感到恶心反胃。
“山魈吃这些东西,就像人类小孩捡拾地上的糖果吃一样自然。”土地神平静地说。
“山魈既然没有作恶,为什么当日看到人就跑?一副作贼心虚的样子。”虽然阿凯也认为山魈可能不是凶手,但总觉得疑影难释。
土地神闻言,不禁失笑。“你忘了?那天你曾借用神尊之力,帝君神威所在,连吾等小神尚且退避,小小山魈怎敢托大?当然只能逃之夭夭。”
“那你有其他线索吗?”阿凯问道。
土地神表情骤变,谨慎的看看四周,若有忌惮的样子。“我只是此处的坟山土地,论理不该多事,但李家少爷是帝君乩身,既蒙垂问,我若知情不报也说不过去……”土地神压低声音说道。“坦白说,自从山村西北方的防空壕阴气大盛之后,这附近常有一位堕神游荡,我大胆揣测,恐怕是那位堕神下的毒手。”
小岛田好奇地问:“堕神?那是什么?”饶是他自矜熟谙中文,也从未听过这个词汇。
“如同字面上的意思,就是指堕落邪道而入魔的神明。”土地神说。
“入魔?你们所侍奉的神明大人也会入魔吗?”小岛田大为震惊。
“当然。神明入魔邪化的原因有很多,例如像我这种香火断绝的神祇,因丧失人民信仰而导致神力薄弱;或者是受到强大的邪灵之气侵袭浸染;又或者是对于长久守护人民的职责感到倦怠,因某故而离经叛道等等,都是有可能的。”
“你说的那位堕神,是什么来历?”阿凯问道。
“这我不清楚。我只远远看过那位堕神几次,可感觉得到他身上的邪气,似乎随着防空壕怨力的扩张而日渐强盛。虽是失去神格的堕神,力量却大得可怕。”
阿凯心头一沉。
那三个人惨死之后,他便明白自己身为神乩无法置身事外,也已做好最坏的打算,但看来事态是越发棘手了──
即便失去神格,神明毕竟是神明,若再和防空壕怨灵挂钩,凭他,能应付得了吗?大概连师父也不是对手。
“连社公大人也不知道来历,我们上哪里找那位堕神呢?总不成每天在这里等他?”小岛田面露愁容。
“如果你们想找他,可以去北村的邙山试试看,最近那里总散发一股强烈的恶意。”
“北村?”阿凯突然想起一件事。“前几天听说有外地人在北村被鬼附身,最终死状凄惨,莫非……”
“我知道的只有这些,其他的事,就不是小神所能置喙的了。”土地神爱莫能助地说。
“好吧!我现在就去北村。”阿凯说。
“不不!你明天上午再去吧!”土地神连忙阻止。“已经日暮西山,此行不宜。”
回程车上,小岛田郑重请求阿凯明天带他一起去北村。
大腿上仍旧趴着一只猫的阿凯看了他一眼,有点无力,“你非跟不可吗?”